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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 修真文裏的反派他爹(一)~(三)三更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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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月明山之巔, 有一片雲霧環繞之處,上有一片高聳大殿,風格大致相似,均選用的白色靈石材, 雕琢各式花樣,其中最多的,便是九天仙女抱月之圖,這也概因攬月宗代代相傳的祖師故事, 聽聞,在很久很久之前, 攬月宗的開宗祖師自創功法, 最後踏星入月, 一劍破雲, 從而飛升,他留下的佩劍上, 刻了攬月二字,傳下的功法叫做《九天攬月大法》。

經年之後,攬月宗屢屢擴展,這周邊近百座山峰,都被化為宗門範圍,其中主峰大殿尤其華貴, 聽說最頂天鑲嵌的寶石,是月亮上的石頭,當然這也只是傳說, 大殿正中位置,有一白玉牌匾,上刻“升雲殿”三個大字。

入了大殿,便絲毫不覺外頭淩冽,反倒是溫暖如春,四周懸掛著宮燈,裏頭沒有蠟燭,只有形狀各異的夜明珠,發出明亮光芒,照得大殿內恍若白晝。大殿正中,是一張長桌,上頭堆積著的,是各式書冊並一整疊的玉璧,有一個豐神俊朗的男人,正倚著頭,提筆翻閱,像是頗為煩惱。

“掌門!掌門!我們什麽時候去練劍啊!”與這場景並不搭邊的童聲忽然響起,是從大殿後傳來的,赤著腳的男童,長發披在肩頭,穿著和那男人款式一樣的小號長袍,眼神熠熠,同時還抱著一根和自己身高差不太多的長劍,想假裝正經,卻總也露出興奮的神情。

裴鬧春無奈地看了過去,這幾天來,他早就經驗豐富了,從芥子空間中一拿,便是一雙僅有單手大小的小鞋和一根深藍發帶:“先過來吧。”

一見著兩個關鍵事物,裴明真便摸了摸自己的腦袋,這才回憶起來,剛剛在午睡前,他把發髻解了,便吐了吐舌頭,不太好意思地走到了父親的身邊,乖乖站好,等著來自父親大人的束發照顧,這時,那劍又成了個小拐杖,支著他的身體了。

“都說了幾回了,殿外冷,出來的話得穿鞋。”裴鬧春說話間沒帶半點憤怒,手法溫柔,輕輕地整理著裴明真的頭發,簡單地整理下邊角,束個發髻便能結束,“還有,我都說過了,你喜歡刀就練刀,不用和我學。”他俯下身體,幫忙穿鞋,平日裏冷漠的臉上,此時全是溫柔。

被父親把著腳,裴明真有些發癢,咯咯地笑著,又道:“我不想學刀了,想和掌門一樣,練劍!”就在小半月前,他還是個被放養的孩子,被師兄們輪著看顧,這回父親出關,忽然念起了他,便把他接到身邊,這樣快活的日子,過一日少一日,他太舍不得了!

裴鬧春沒忍住,點著裴明真的小腦袋:“調皮,還叫掌門。”

“就叫掌門!”裴明真被點得小腦袋一晃,他搖了搖頭,開心的說,“我爹爹最厲害最厲害的掌門!”

“誰說我最厲害?”裴鬧春挑眉,在攬月宗,還是有幾位大長老的,他們卡在飛升上界的關口,連年閉關,實力超群,比起他的實力,可要好得多。

“我說的!”裴明真叉著腰,“師兄們也都這麽說!反正爹爹最厲害了!”

“行。”他只是笑,一下把裴明真抱起放在懷裏,“那你以後想做掌門嗎?”

裴明真搖頭晃腦,像是陷入了沈思,他自己並不知道,像是他這樣的孩子,學著個大人模樣尤其可愛:“掌門好玩嗎?”他好奇地張大了眼,“師兄們是說我要做掌門的!叫什麽……繼承衣缽!對,我要和爹爹一樣做掌門。”

“那你自己喜歡嗎?”裴鬧春又問,他伸出手指著前頭的大疊文書,“當了掌門,這些可就都歸你了。”

這幾天來,裴明真一直陪在父親身邊,他是親眼看著,父親把這些文書改了又改,好不容易消下去一點,便立刻又有人送來新的,可以說得上無窮無盡,他立刻露出點怯怯表情:“這麽多嗎?我不能叫師兄一起幫忙改嗎?”

“不能。”裴鬧春堅決地搖了搖頭,“這是掌門人的責任。”

裴明真便連著搖頭帶擺手的拒絕:“那還是不了吧……”還是練刀有趣。

裴鬧春沒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現下還是個孩子的裴明真,他無聊的左顧右盼,晃悠著自己的小短腿,無憂無慮的模樣,絲毫看不出,在不到百年內,便落得身死道消的結局。

當然,這輩子,這些都一定不會發生了。

裴鬧春在進入黑暗空間見到眼前的靈魂體時,著實是有些驚訝的,對方穿的是一身月白色長袍,明明黑暗空間裏該是無風的,可那袍子並未呈現低垂狀態,反而是自行在隨風輕揚,袍子上的刺繡,用的是同色絲線,可這絲線也有講究,隱隱地在不同角度呈現光芒,流水般的緞子搭上浮光溢彩的絲線,要人單是看衣服就收不住眼,再往上看,入眼的便是靈魂俊朗得驚人的五官,黑色的發挽著發髻,表情冷淡,帶著攝人的威壓。

只一眼,便能知道,對方絕不是普通凡人。

“你就是任務人?”那男人擡眼,打量了他一眼,覆又恢覆平靜,聲音清楚地傳遞到裴鬧春耳邊,“這之後的事情,就拜托你了。”他明明該是無情的氣質,可那眼底,在這瞬間,全是壓抑著的傷痛和恨意。

……

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,是一本標準的男頻修真小說,以尋仙問道的修真界為背景,講述了男主向問天,從小生活坎坷,遇到種種困難,卻百折不撓,最後神擋殺神、佛擋殺佛,最後得證大道,踏碎虛空的故事。

當然,類似這樣的小說,多了,也有了些必不可免的套路。

比如故事的一開始,便是一場鬧得並不轟烈退婚。

男主向問天的父母,曾經是星雲城排名前幾的大能,雖放到整個修真界,也只不過比凡人更優秀些,可在星雲城裏已經可以呼風喚雨,便在他剛出生時,就為他定下了星雲城城主之女林連星為妻,可修真界中,向來是波瀾壯闊,強者為王,星雲城附近有一妖獸入侵,男主父母同全城修士前去驅逐妖獸,雖眾志成城,可實力實在不足,不但沒能成功驅趕,還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,曾經豪門大戶的向家,只留下六歲的獨苗向問天。

財帛動人心,在哪裏都成立,父母才離世沒兩年,周邊便有不少修士虎視眈眈,想要奪得他們留下的散修功法或是奇珍異寶,向問天年紀雖小,可心思精明,他沒猶豫,立刻將家中大部分東西打包上交星雲城城主,寄希望於兩家之好和這些珍寶能打動對方的心,獲得庇護,不幸中的萬幸,星雲城城主還是守點道義,收了東西後,便將向問天帶到城主府,從此他便過上了寄人籬下的困苦日子。

時光流轉,向問天十二歲那年,恰逢九大宗門之首的攬月宗前來收徒,但凡有消息渠道的,都不會錯過這麽個好消息,向問天和林連星一起前往測試,林連星資質極好,是水木雙靈根,經過考驗,有希望能進入內門;而向問天,擁有的則是標準男主資質,五靈根,這樣的資質,到哪裏都落不得好,頂天了就做個外門打雜的弟子。

資質測試結果一出,星雲城城主便改了心思,在修真界裏,若是能和九大宗門扯上關系的,都像是套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防護罩,從此安全無虞、青雲直上,他深知女兒潛力無限,又想著門當戶對——以後萬一林連星成了個內門弟子,專註修行,難道還非得認個打雜的做丈夫?做父親的,總要為未來考慮,他沒猶豫,立刻向向問天提出了退婚。

向問天當即答應,他唯一的要求,便是要跟著林連星到攬月宗去,他的說法是,他要尋機會,登天門,得實力,為父母報仇,可實際心裏想的挺實際,在修真界,人命如螻蟻,若是不變強,連命都無法保住,更別論其他,他想要變強,更強!

這本《修真之問天道》的正文,便是從此,正式開始,在正文的前半部分,向問天便是在攬月宗的外門努力奮發往上,可卻也受到了百般折辱,什麽看人下菜碟給他安排最差的活、外門管事私吞靈石丹藥、內門外門割據嚴重……應有盡有,男主沒被打擾,機緣巧合,獲得靈根提純方法,修為一日千裏。

和大多數小說一樣,在眾多小反派中,前期作者也給男主安排了一個宿命之敵,便是攬月宗掌門之子裴明真,對方和向問天的成長經歷截然不同,身為掌門之子,他從小獲得的便是最好的待遇,無論是功法、武器、靈石、丹藥,均是應有盡有,他的父母都是修真之人,他的資質雖然算不上卓絕驚人,但也是變異雷靈根並水靈根,修行起來,自是如魚得水,進展極快。

事實上,小說中為裴明真和向問天安排的沖突,實在帶著些強行味道,原因很簡單,就是女人二字。

林連星進入攬月宗後,直升內門,拜入長老門下,和裴明真意外結識,兩人男俊女俏,很有共同話題,沒多久便挺有些暧昧關系,甚至打算等掌門出關,便結為道侶,這事輾轉傳到外門,要男主結結實實地吃了很一段苦頭,甚至被人欺辱到去處理靈獸園中的獸類糞便,他問過一次,得到的話很簡單——“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,你是得罪了明真師兄的人,誰會給你賣面子?折騰死你,沒準還能得到些好處。”

這本質上,就只是外門的人為了拍馬屁,自發的排擠、欺淩,可卻還是被算到了裴明真頭上。

故事繼續往前發展,很快到了宗門大比,彼時掌門已經出關,他到場觀戰,這也是外門弟子得以進入內門的唯一途徑,大比一開始,向問天便持著自己的黑色短劍,走上了問劍臺,那日天色大陰,妖風陣陣,他只說:“外門弟子向問天,請戰裴明真師兄!”眾人大笑,只以為他是不自量力。

沒有人預想到結局,已經斬獲機緣無數,連什麽上古傳承一應包攬的男主,練得一身秘傳劍法,不出三十招,裴明真直接被打下問劍臺,眾人嘩然,面面相覷,無言以對,掌門當場宣布,向問天進入內門,揮袖而走。

向問天從此開始,便享有無數內門弟子的資源,一飛沖天,隨著他聲勢漸盛,裴明真也漸漸失了聲音,只是宗門上下都清清楚楚,兩人多有嫌隙,裴明真不知遇到什麽問題,修為一時凝滯,饒是掌門找遍方法,也難有寸進,在這個時候,向問天同林連星一起帶隊進入剛開啟的西海秘境,在秘境中,兩人誤中蠍毒,不得已,發生關系,等到回宗門時,向問天便像掌門請示,同林連星結為道侶。

道侶大典是掌門主持的,那一整天,裴明真並沒有出現。

再後來,妖魔入侵,修真界眾志成城,共禦敵人,攬月宗為九門之首,自是不甘示弱,這波妖魔來勢洶洶,像是早有萬全準備,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,戰場中盡是妖魔和修士的血肉,埋骨之地次日便生起無數妖艷得驚人的紅花,畢竟血肉最能肥土。

攬月宗的長老,十折七八,內門弟子,傷的傷、死的死,掌門雖然回來,可也深受重傷,傷了心脈,他當場將掌門之位傳給當時最高的向問天,而後立即閉關養傷,只想盡快出關,繼續出戰。

再然後,裴明真入魔了,他入魔的消息傳來,引發無數驚愕,據修真界最可靠的說法,是對方自以為在手掌之中的掌門之位旁落、曾經深愛的女子被父親主持著嫁給他人、一生之敵修為卻又完全碾壓於他,種種扭曲之下,他便直接叛出正道。

向問天自是當仁不讓,大義滅親,為閉關的掌門清理門戶,當場將裴明真擊殺於劍下,不幸的是,兩人比鬥時威力過大,林連星意外卷入,被裴明真一劍解決了性命。

等到前掌門出關,只收到兒子素日背在身上的一把斷刀,除此之外,屍骨無存,小說中關於這段沒有詳述,只說後來,前掌門為了給裴明真報仇,殺到了向問天面前,頂著無數正道同門的質疑,同對方在埋骨之地展開一場生死對決,他身上仍有餘傷,雖經驗占優,可還是比不上向問天的狀態飽滿,而後埋骨之地上,又添了一具屍首,攬月宗正式更名,問天宗。

小說的大後期,男主已經是修真界無人能敵的高手,他帶領眾人驅逐妖魔,封印入口,身為一派掌門,弟子無數,也和幾個散修仙子結了良緣,成了道侶,有了孩子,最後帶著一家,踏碎虛空,得升上界,可以說是大圓滿結局了,只是在番外中,作者這麽提了一段,男主在逗弄還是小孩的兒子時,心神放松,說了這麽一段話:

“兒子,你爹我這輩子可從來沒有輸過,輸贏不看一時,而看一世,曾經想踩我的人,最後都被我踩在腳下,能笑到最後的,才是真正的勝利者。什麽大道、天道,我只問我自己,我只走我向問天自己的道。”

這句話引發了讀者的無數爭論,甚至在爭論中將這篇文推為神文——他們堅定的認為,後期發生的一切,就是向問天一手謀劃,他從小步步為營,所有曾經傷害過他的,沒一個得了好下場,星雲城全城在妖魔入侵時覆滅,滿城無一生還;外門的掌事、弟子,後來在男主進入內門後,成為了新的被欺辱對象,最後更是被送上戰場;掌門並裴明真兩個,身死道消……作者一直沒做回覆,只是回幾個微笑表情,全當無事發生。

原身,便是小說中的這個掌門,而他的兒子,正是裴明真,按照原身的記憶,讀者們的猜測並沒有錯。

因為在最後的那場大戰中,當原身被向問天的劍刺了個對穿後,他清楚地聽見對方帶著冷笑的聲音:“老東西,你怎麽這麽迫不及待地跟著你的傻兒子一起去死?你兒子死之前,還在念叨著你,他求我不要告訴你,他入魔的事情,不過我可不是什麽好心人,當然是要讓你知道了。”他轉了轉劍,那劍附著著靈力,能讓修士血肉翻湧疼痛,“對了,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,你的傻兒子不是入魔,而是被人餵了妖魔的內丹。”劍拔人亡,原身死不瞑目。

這一切,從頭到尾,都是向問天策劃的一場算計,對方向來信奉有仇報仇、有怨抱怨,凡是傷害到他的,必要獲得報應,無論這傷害是深是淺,是不是罪有應得,都該死。

事實上,在裴明真的世界裏,這個故事,是另外一個版本。

修真界的父子關系,和凡人的並不相同,修真本是逆天而為,集天地之靈氣,尋長壽飛升之方,但凡一腳入了修真,只要天賦資質足夠,便大多得潛心修煉,動輒閉關,少的時候,是十天半個月,多的時候,幾年、上百年都有,父子倆雖血脈相連,可終究不能朝夕相處。

原身的妻子,是宗門安排的道侶,兩人結合雙修,生下裴明真之後便分開——修士的壽命很長,隨心而行,合則聚、不合則散,也已經是常規。他身為攬月宗的掌門,對自己的修行也很重視,雖然將兒子裴明真托付給了幾個弟子,可也多少疏於照顧。

從小,裴明真便格外向往和父親親近,可卻沒有這樣的機會,他能做的,一直都是努力修煉,提升自己,在宗門中,大家都稱呼他為未來掌門,他也漸漸地,將掌門,當做了放在自己肩頭的責任,對他而言,有如此優秀的父親,是向往也是壓力,他不能墮了父親的名聲。

裴明真順風順水的長大後,遇見了從外頭來的林連星,前頭說過了,在修真界,修士分分合合本是常事,他雖知道林連星退過婚,可也沒當回事,兩人情投意合,走到一起,卻埋下了禍根,裴明真那時想法很單純,他只想等父親出關,讓父親幫忙主持著辦理道侶大典,在修煉的同時,他也開始學習處理門中事務,彼時每回父親閉關,都是他和師兄一起,將積累的宗門事務解決完畢,已經積累下不小的名聲。

他並不知道,在他認真向上的時候,已經有人暗暗地記恨上了他,並把他當做一生的敵人,宗門大比,父親總算出關,他想著要在父親面前好好地展示自己的刀法,卻在一開始,被向問天直接點到,三十招打到臺下,他看著父親揮袖離開的身影,又聽聞師弟妹驚訝地感嘆,他們說:“裴師兄居然打不過一個外門的師弟!”、“這才三十招呀!竟是連三十招都撐不住。”、“師兄和掌門一點都不像,掌門心裏該有多失望啊。”

一聲聲,打入心中,裴明真當場吐了血,結下心魔,再加上向問天在打鬥時,偷偷註入的奇怪真氣,裴明真經脈運轉都成問題,別說修為往上了,就連療傷都成問題,他找過父親幾回,都吃了閉門羹,師兄幫忙調解,他在大殿外頭,聽到父親憤怒的聲音:“……明真從小吃的都是天材地寶,無論是功法、環境,全都是修真界上乘,就連一個外門弟子都打不過……”

他沒聽見後頭的話語,只是沈默著離開,是了,別人都是天縱奇才,他用盡了好處,卻連統率一門的能力都沒有,他關上了自己的心門,試著繼續修煉,卻不知向問天留下真氣的陰損之處,他越是運氣,反倒是對他的筋脈影響越大,怎麽努力都不得寸進的裴明真,越發絕望,他甚至沒敢出去見父親一眼。

這之後,他就聽到了有人“不小心”傳來的消息,他們說林連星和向問天在秘境中遭遇挑戰,在困難面前,發覺真心,結為伴侶,再過兩天,掌門便要幫著主持道侶大典,他們的聲音帶著調笑,說林連星和向問天是天生一對、郎才女貌、修為相近,雙修那才是相輔相成。又說林連星師姐很有眼光,丟了發黴的芝麻,選了可口的西瓜,還說就連掌門都看清事實……

裴明真還能說什麽呢?他只能遠遠地送上祝福,又關上了門,然後妖魔入侵,師兄到了他的房門口,告訴他,他們要去迎敵,師兄們並未邀請他一起,因為他們生怕小師弟受了什麽傷,在屋子裏的裴明真只說了句珍重,便目送著宗門眾人遠去,他空有一腔熱血,卻幫不上半點忙,可沒想,還不到小半年,消息便傳回來了,對於裴明真而言,那段日子是黑色的——

他們說,師兄們都陣亡了,和妖魔戰到力殆,連一個遺物都沒有留下。

他們說,掌門受了重傷,即日回門調養。

裴明真多年來,頭一次出門,他想要看看父親傷的如何,也想要找個地方給師兄們立個衣冠冢,他剛到大殿,聽到的是能傳遍整個宗門的聲音——“即日起,第六十一代弟子向問天,繼承掌門之位!”聲音回響了三遍後,大門徹底在他面前封上,他甚至連進門見見人的機會都沒。

他並不覺得怪父親,林師妹,也不怪向問天,他只怪自己,從小擁有著最好的條件和待遇,卻不能成才,明明只是受了點傷,卻一蹶不起,就連整個修真界共禦外敵的關鍵時刻也不能出場,他根本算不得男人,扛不起自己的人生、扛不起父親的期望、扛不起林連星、扛不起師門。

宗門裏,他熟悉的人,幾乎都不在了,放眼望去,大概和他還有點交情的,也只有向問天和林連星了,他鼓起勇氣去找向問天,只想拜托對方,能否在之後,為師兄們辦一場葬禮,卻看到了對方臉上憤怒的表情——

向問天大聲斥責:“裴明真,你該當何罪?現在攬月宗百廢待興,前掌門重傷閉關,同門師兄弟、師姐妹十不存一,修真界人心惶惶,妖魔群狼環伺,在這種時候,你居然入魔了?”他痛心疾首,“你有沒有想過,你入了魔,師兄們會死不瞑目!前掌門也不會原諒你的!他是何等清風明月的人,卻有了你這個叛出正道的兒子。”

裴明真迷茫極了,他忽然發現,他身體裏竟盡數都是魔氣——這他還是判斷得出的,可明明,他一直沒出什麽問題啊?向問天要殺他,他下意識地便跑了,有了魔氣之後,從前的那些病癥倒是都沒了,他跑得很快,卻也怎麽都擺脫不了攬月宗的追殺,他試圖要和對方解釋,卻被逼著開始對打,明明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敵不過向問天,可卻莫名打得有來有回。

然後,林連星死在了他的刀下,向問天赤紅著眼,抱著妻子憤怒地質問他,他一時慌亂,被捅了對穿,到死的時候,他都不明白,為什麽會發生這一切,他只得顫抖著聲音拜托對方,能否看在同門的分上,幫他隱瞞,就說他是被妖魔殺了,而非入了魔。

在臨死的最後一刻,他看見的,唯有向問天冷漠地笑,他說:“你做夢。”

到最後,他還是敗壞了家門,讓父親丟人了。

說完了這個故事,那男人竟是落了一滴帶血的眼淚,他冷峻的臉上盡是痛苦:“我是想他修煉有為,可這是因為修真界裏,誰都說不準,我何時飛升,萬一我走了,整個宗門就落在他的肩頭,之後的人生,也得他自己承擔,我是失望,失望他沒能像個男人一樣扛起責任,可我並不知道,這背後,還有這麽多的事情。”

那男人笑了:“我這輩子有什麽清風明月?歸根結底,就是個糊塗爹罷了,什麽宗門責任,什麽飛升之事,什麽修真界未來……關我何事?我就這麽一個兒子,不但沒能保住他,還讓他到死的時候,都合不上眼。”

在那天,原身和裴明真師兄們說的話其實還有後文:“……你們也知道,我修為在這,哪一天白日飛升了,他外門師弟都打不過,如何服眾?攬月宗是個會走路的寶貝,門中弟子無數、天材地寶應有盡有,覬覦的人何止十人百人?我只恨要早知他沒這能力,就不該讓他在門中出頭。”

他一次次的在兒子門前徘徊,趁著夜進門凝視著他休息,只是修真這條路,向來寂寞,心魔需要獨自挑戰,外人介入,反倒容易走火入魔,他偷偷地往地下寫陣、又托著幾個弟子的手,把兒子房中的東西全都換了能清心靜氣的,只希望兒子能早日度過難過。

林連星和向問天回來之時,他拍碎了殿中長桌,特地將對方叫來大殿問過,在聽到林連星一句:“我們情投意合。”之時,差點沒岔了心神,他遂了兩人,告訴自己:“這樣的道侶,我兒不要也罷!”

再後來,更是不得已而為之,他受傷閉關,特地將向問天叫來長談,他用著自己珍藏的秘寶,將兒子托付給他照看,掌門之位,並不只代表著攬月宗,還代表著危險,一旦兒子即位,哪能躲在後方?可以他的修為,若是到埋骨之地,那肯定有去無回,說到底,他自私了,誰都可以死,可他想要兒子活著。

“……我只恨我自己,沒能早點識破他的狼子野心,修真之道,本就是你死我活,我棋差一招,當死則死,無怨無悔。”他說得坦然,像是那個被捅了個對穿的人不是自己,“可我只恨他,為何對我兒下了死手?他這輩子,雖天真點、可從未做過惡事,難道這事上的事情,都能拐著彎算到他的頭上?”

那男人的身影漸漸消失,他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拳:“我希望我兒,能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,想做掌門就做掌門、想要修煉就去修煉、哪怕他想無所事事,也沒有關系……”

“我只想要他快活。”

“好。”裴鬧春點頭應諾,踏入新的世界。

……

“秦管事,你這些……也未免太多了吧?”負責宗門靈田管理的李掌事看著對方比劃的文書數量,皺眉了起來,他管理的,是占據了宗門足足有三個山坡的靈田,平日裏有專門的外門弟子,負責發動靈氣裝置,並進行播種收獲,其中的靈米、蔬菜等,大多供給大食堂和對外出售,是個肥差。

秦管事胖得驚人,他的腰能有兩個李管事的寬:“我也沒有辦法。”他向上一指,“我們送上去的文書,全都被打回來了,掌門說要看這幾年的賬目,我們能怎麽辦呢?”他是負責宗門采買的,雖說攬月宗大了,大部分能自給自足,可多多少少,還是有要從外面采購的東西,每個月進進出出,哪是一兩本本子就能計算清楚的。

“我這的更多。”吳管事愁眉苦臉,他倒是兩手空空,手上帶著個儲物戒指,“幸好還有個地方存放,否則拿出來,那要嚇死個人。”他是專門負責外門弟子任務分配的,平日裏幹的活,主要是發布任務,並根據任務給予相應的貢獻點,攬月宗的貢獻點,可以兌換的東西多了去了,上到靈器、下到普通的靈石,應有盡有。

此刻,升雲殿門口,被活生生地搞出了個菜市場的模樣,統共二三十個管事,熙熙攘攘地站在那,若是只來人還好,還有不少大車小車地拖著文書,少的就用手捧著,拿累了都不敢放在地下。

他們心裏是既惶恐、又埋怨。

惶恐的是,他們平日裏根本沒有機會見到掌門,突然被這麽集體叫來,還又要帶賬目、又要帶明細的,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小事。埋怨的是,他們來一趟可也不太容易,得從外門搭乘承受得住的工具上山,單單是半截的天梯,都已經要了他們的命。

攬月宗和修真界的大部分宗門一樣,內門弟子、長老包括掌門,均是天賦卓絕,苦心修煉之人,這意味著什麽呢?這意味著他們三不五時地,就會閉關修煉、外出歷練、參加秘境、苦練心法……總而言之,想要他們乖乖做著管理宗門事務,那簡直是難上加難。

也正因為如此,早先年,便流傳下來了一整套的管理體系——內外門體系。

修真界的資質有別,根據靈根、天生對靈氣的感知,基本上每個人修煉的天花板,一出生便訂下了,就像是凡人,生來就是凡人,再怎麽努力,也頂天了是武道巔峰,成不了修士。

那麽那些有點資質,能進攬月宗,卻又修煉不上去的,便也就處於了尷尬的位置,若要他們離開宗門,回到家鄉,他們又心有不甘,畢竟宗門裏再怎麽樣,條件也比外頭要好,可要他們留在這,卻又只是浪費資源。

因而,他們便成為了宗門的第一批管事,他們平日裏也不怎麽修煉,便有更長的時間用於管理宗門事務,剛好能補足內門修煉時的空缺,隨著宗門發展,內外門之分越來越大,管事們也漸漸地被提高地位,甚至出現了壟斷,家族繼承的趨勢,他們平時對內門弟子,都很是尊重,各種上獻好處,大家也不覺得他們能做什麽大事,便也放松了權限,甚至對對方家族之人,稍有照顧。

久而久之,他們便成了依附於宗門的大勢力,在內門縮起尾巴做孫子,在外門,狐假虎威洋洋得意,沒給他們好處的,決計落不得好。

這也是為什麽,大多數修真門派,都有外門弟子被欺辱的事情發生的原因。

裴鬧春一到這,剛接收完記憶沒多久,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在——事實上,修真的人,大多耳聰目明,可當醉心於變強之後,便容易忽略很多事情,他們根本不能理解,外門管事為什麽會為了幾塊靈石的好處,互相傾軋,也不明白少給人那點靈石、丹藥,有什麽快意……對他們來說,他們只知道,外門管事把事情管理得很好,內門眾人可以放下重擔,好好修煉。

可這不是完犢子嗎?

裴鬧春下意識地想起的,便是古代皇室的一個民間故事,說當皇帝的,聽說自己吃的雞蛋是幾兩銀子,還覺得很是高興,特別便宜,殊不知在外頭的民間,一個雞蛋連幾文錢都賣不上。

歸根結底,這兩者本質是一樣的。

只不過修真界不重物質,更重修煉,就算外門管事貪了,他們也覺得沒有所謂——拜托,內門裏的一柄靈劍,就夠外門管事貪八百年了,凡間的金銀玉石有什麽用?能買到丹藥嗎?能買到靈氣和靈器嗎?如果不能,要什麽用?你想貪就貪。

若是再扯什麽,外門管事靠著內門,肆意做人情,比如認識的、關系好的外門弟子就多做照顧,給予在內門弟子面前表現的機會;關系不好的,就去清理靈獸糞便……他們也依舊理解不了,你要是外門弟子,就好好修煉,你變強了,哪還有那麽多問題?攢了那麽多人情,有什麽作用?

說難聽點,倒是有點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,可這也是修真界能發展至今,不斷有人飛升的本質原因——

總結來說就是一句話:陰謀詭計,不關我事,無欲無求,只想飛升,強者生,弱者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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